車隊疾馳向西,離開甘肅,朝新疆進發。當高速星星峽口出現時,和我同在3號車的陝西廣電主持人劉烨要過車內電台,要求說話。她一口氣說了10多分鍾。她說,我是新疆女人,當許多人感应新疆遙遠荒涼,不願或不敢來這裏,我正在走近家鄉,我的心在回家。這裏有我的童年和青春,有我的親人,有我小學中學的各族同學,有我許多的人生故事。上大學每次放假回家,走近星星峽我就激動。今天是我第一次作爲一名記者回抵家鄉,我要用自己的報道告訴廣大聽衆,新疆有多麽许多几何麽美。請不要誤解我的新疆!她哽咽了,流淚了。整個車隊報以熱烈的掌聲。
此時,樓蘭古國神秘的身影正從我們南邊300公裏處錯過。已經是第三次錯過它!樓蘭的各種神秘傳說,早就蛊惑著我。但真正引發我想與它零距離接觸的沖動,則是另一個謎,那就是科學家彭加木失蹤。
著名科學家、中科院新疆分院副院長彭加木1980年在樓蘭羅布泊四周突然失蹤,引發國內外震動。我與彭加木非親非故,引起我特殊關注的是,向世界首先報道這一消息的是我的一位大學同班同學,時任新華社新疆分社記者趙。此後,關注的連續報道,關注彭加木生死未蔔的命運,成爲那一段時間我解不開的心結。1984年去新疆伊甯市參加西部文藝岑岭論壇,會後,爲了能去樓蘭,我謝絕了會議組織去南疆的部署,只身返回烏魯木齊,准備從吐魯番進入羅布泊。不想剛到烏市,單位急電召回,身不由己,只好怏怏而歸。
第二次是1992年,朋友約我由敦煌翻越阿爾金山進入青海柴達木,過冷湖,過花土溝,到達茫崖石棉廠。盤桓數日,一行五人西行入疆,到南疆最東邊的一個縣諾羌,想從這裏北行300公裏去樓蘭。縣上朋友堅決不讓去,說季節不對,宁静設施短缺,“那是玩命!”于是又與樓蘭失之交臂。
這次絲路萬裏行因人多路線長,又無法部署。今生肯定與樓蘭無緣了。樓蘭對我是一個夢,有許多待解的謎,發現之繼,人種之謎,美女之謎,消失之謎,成爲殺敵立功的代名詞之謎。羅布泊和孔雀河永遠誘惑著我......
西域36國之一的樓蘭,是絲綢之路必經之地,是絲路南線、北線的分道口。對它的重要职位,《史記》、法顯和玄奘都提到。一萬年前已有人類活動,但1600年前卻突然在大漠中消失。不止樓蘭一處,整個塔克拉瑪幹沙漠和塔裏木河一線的古城,都在這前後消失。這謎一般的消失,成爲科學探討和輿論關注的熱點。
有說是樓蘭消失于戰爭,被北方強國摧毀。是的,在我們的古典詩詞中,樓蘭是殺敵立功的代詞。“願將腰下劍,只爲斬樓蘭”,“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李白、王昌齡的壯士激情,都借攻打樓蘭來表達。這裏肯定頻繁地受過戰爭的蹂躏。有說消失于生態惡化,盡管樓蘭頒布過世界上較早的環境保護法,但因上遊河水被裁斷流,無法浇灌,幹旱、缺水最終還是逼走了樓蘭人。有說消失于地質地貌的變遷,羅布泊以千年爲周期南北移動,湖泊移走,這裏也就沒有了生存條件。有的說樓蘭衰敗于絲綢之路北道的開辟,經哈密、吐魯番的絲路北道日漸繁榮,這裏逐漸被廢棄。
還有的說與生物入侵和瘟疫蔓延有關。從兩河流域入侵的蝼蛄,以這裏的膏泥爲食,泛濫全城,逼走了樓蘭人。更可怕的說法是一種急性傳染病“熱窩子病”,一死一家,一倒一村,樓蘭人只好棄城而逃,在大漠中留下一個“千村霹雳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的廢城......
我想,所有這些說法都有原理,都是樓蘭消失的一個原因。改變曆史、改變地域的,從來都是戰爭、饑餓、疾病、生態失衡以及其他各種因素綜合的結果。這說明了社會發展、曆史變遷的複雜性,這些因素中的每一條都給後人綜合治理社會以教訓,以警示。曆史是何等蒼涼,曆史本來就是以無數生命的前赴後繼書寫出來來的。
樓蘭的人種之謎更有思考的啓動力。有人認爲最早的樓蘭人就是歐洲的雅利安人,後來這裏飄泊著印歐人的古老部落,他們操印歐語系的吐火羅語。而從基因學、器物學角度,有人類學家又認爲樓蘭人更接近古代阿富汗人。但從聞名世界的那具保護完好的女屍,那淺色頭發、眉弓高聳、鼻梁挺直的形象中,又明白有著高加索人種的特征,這與對墓地骨殖作體質人類學的測試,結吻合。到了漢代,蒙昔人也來到這裏,與其他種族的人共居共處。……
樓蘭人是跨越歐亞大陸的多民族的共生體,樓蘭人的燦爛文明,是各地域、各民族文明交彙融合的结果,是整個人類文明形成的一個縮影。人類的文明從來由人類配合創造,配合享用。樓蘭的消逝,使我們生發悲從中來的慨歎,但樓蘭文明的多維溶聚,又使我們對人類生命力充滿了信心,充滿了樂觀的期待。
2014年7月28日
于中國吐魯番麥西萊甫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