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爾高原是整個亞洲中部的洪流塔,洪流庫。朝東,昆侖山是世界大河長江與黃河的源。朝南,青藏高原、喜馬拉雅山是世界大河恒河和伊洛瓦底江、湄公河的源頭。朝北,阿爾泰山和蒙古高原是亞洲大陸流向北冰洋的幾條河——鄂畢河,葉尼塞河的源頭。那麽朝東北呢?天山山脈孕育了中亞的三條內陸河——錫爾河、楚河。伊犁河,加上發源于帕米爾高原以西興都庫什山脈的噴赤河、阿姆河,都是中亞各國的母親河。其中與絲路關系密切的是前面三條河。
這三條河自古以來配合養育了哈薩克、烏茲別克、吉爾吉斯、土庫曼的土地和人民,也見證了這裏的曆史變遷和刀光劍影。三條河流的波濤奔騰著中亞各民族的生命力和創造力,也映照出千百年來種種的滄桑、血淚。這三條母親河還涵養著中亞的民族性格,中國新疆和中亞的許多文化、信仰、風俗全能從滾滾的河水中找到泉源。更有意思的是,這些民族性格中竟然有許多與現代生活相呼應的質地。
且聽我一條河一條河慢慢道來。
伊犁河在我國新疆伊甯市和察布查爾錫伯自治縣境內已經水量很大了。伊犁河沿岸是一個民族雜居的地方,哈薩克、維吾爾、俄羅斯、吉爾吉斯、烏茲別克和漢人都有。他們不是沒有摩擦,但更多的是磨合,在磨合中和諧共居,溶彙進步。我在《中國西部文學論》中專門談了西部的10點文化優勢,其中一點即西部人多民族雜居狀態和現代人跨社區生活狀態相呼應,西部人因雜居帶來的心態雜音和現代PP电子化心裏的雜色相呼應。在論述中專門舉了王蒙在新疆下放時寫的紀實文學《在伊犁》,書中寫到伊甯市一個大雜院,住了七八個民族,相互關愛和諧共處的故事和生活場景。並做了以下分析:居住雜化和心態雜色,也是一種多維文化交彙。人是文化的帶電體,雜居就是差异帶電體、差异心理場、文化場的交疊溶彙。雜居雖然主要表現爲無意識和潛意識文化的交彙,又總是現有民間社會文化、甚至意識形態文化交彙的現實和心理基礎。
我還分析了這種雜居狀態和雜化心態在現代生活中的意義:雜居狀態和心態使絲路沿線人的文化感受能力,智慧雜交能力,視角轉換能力都較強,他們能較快掌握多種語言,適應新的環境,建设新的人際關系。這都是適應現代生存的潛在能力。
錫爾河是中亞最長的河流,它流經烏茲別克、塔吉克、哈薩克三個國家長達3000多公裏,包容過西逃的北匈奴,養育過突厥、葛羅祿、粟特等許多民族,承載過這塊土地上的榮耀與恥辱、輝煌及沒落。這裏的粟特人以善于經商聞名世界。從東漢直至宋代,他們活躍在絲路上,幾乎操縱著中國與歐洲之間的轉販貿易,向歐洲銷售中國絲綢,又向中國銷售西域的名貴珠寶。這種“重商”風格與我國明代的徽商好有一比。徽商以資産几多,選祭酒、定座次,粟特人則是“親兄弟明算賬”的典範。甚至還有“亮寶鬥富”的風俗。每次聚會入座前,各人都將隨身的寶物亮出來比富。寶物多而貴重者,帶帽居上座,其余按財物几多排序入席。這種善商貿、重利益的文化風氣,與現代市場經濟對文化心理的要求是很適應的,它遠遠超出了“重農抑商”、“君子不言利”的傳統社會。
楚河有著一個與中國《山海經》相關聯的名字:葉碎水,以它寬闊的河谷,在幹旱的中亞地圖上創造了一片“山地綠洲”。它依靠天山山脈曲折起落的前行,從帕米爾高原上俯沖下來,以極大的水勢沖刷出這片河谷綠地,創造了巨量的水電資源。河谷綠洲長達200公裏,最寬達80公裏,沿途風景和中國境內絲路經過的河西走廊很相似,地理學又稱它爲“東河西走廊”。這裏適合發展現代農業,尤其是大面積的棉田耕作。在前蘇聯時期,中亞各國饰演著棉花供應商的角色。現代機械化農業获得急速的發展,但過度的開發,也産生了生態悖論。大量的河水被引入棉田和發電站。河流過度的奉獻導致自身嚴重縮水,鹹海竟向湖心退縮一百多公裏,含鹽量大幅度上升,周邊生態遭到嚴重破壞。以至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在一次實地考察後,憂慮地說,鹹海是“20世紀人類最大的生態錯誤之一。”
要現代化,更要生態化!——這就是中亞三條母親河對我們的告誡。
2013年8月8日 于鸟兹别克 塔什干